本报记者 张云河 刘晓宇 陈隽逸
全家久正在制陶器。 本报记者 张云河摄
石贤(右)与绣娘交流刺绣技艺。 石 敏摄(人民视觉)
石贤团队制作的苗族银冠冰箱贴。 石 敏摄(人民视觉)
龙潭村俯瞰。 王志凌摄(人民视觉)
乡村文化振兴是乡村全面振兴的重要内容。在推进乡村文化振兴过程中，青年人既是参与者，也是受益者。如何繁荣发展乡村文化，实现乡村文化振兴与个人成长双向奔赴、同频共振？记者走进服务乡村文化发展的青年人中间，倾听他们的经历与所思所感。
飞针走线，传统技艺走出大山
初夏的江苏南京老门东历史文化街区，人流如织。“从黔故事”非遗馆门前，游客拿着苗族银饰冰箱贴和侗蜡染、侗绣纪念品走出店门。
1000多公里外，贵州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连绵的群山深处，绣娘们围坐在一起，手中的针线在靛蓝布面上穿梭。用不了多久，她们手中的作品将会出现在江苏、浙江、广东等地的文创橱窗里。
大山里绣娘的传统手艺，如何变成了热门景区的畅销商品？2017年，大学毕业的90后侗族女孩石贤选择回到家乡黔东南从江县，创立起非遗工坊。随着事业的不断壮大，她将门店开回了大学时待过4年的南京。
2013年，石贤考上南京财经大学，从大山走向了繁华都市。侗寨里的鼓楼、大歌和风雨桥，这些石贤习以为常并引以为傲的东西对外界来说却较为陌生。“我希望我们的传统文化和手艺能够得到传播与传承。作为年轻人，有责任为家乡做点事情。”石贤说。
石贤调研发现，一段时间里，老家西山镇陡寨村很多代表性的传统民俗面临失传风险：寨子里能完整吟唱侗族大歌的人越来越少，精美刺绣逐渐被机织布料取代……对此，石贤组织村里的孩子们跟老艺人学刺绣、唱大歌，还促成母校南京财经大学与从江共建实践基地，带领家乡侗族大歌队伍到南京、上海等地开展民族文化推介。
在陡寨村，石贤牵头开展了民族文化传习所申报工作，帮助成立了西山镇民族文化传习所。如今，在传习所的组织下，村民参与文化活动的劲头更足、积极性更高，一度沉寂的村寨又重新唱响了侗族大歌，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基于调研与思考，石贤认为，传承传统文化，必须在保护中开发利用，将村民的生活日常变为旅游场景，用传统手艺制作旅游商品。石贤决定回乡创业，推动村里的传统技艺走出大山。
创业之初的一大难题是说服家乡的绣娘们参与进来。但在一些村寨，或是由于家务缠身，又或是由于防骗心理，许多绣娘不愿意加入。“当时挨家挨户走访，动员了几个内心比较摇摆的绣娘，让她们做好产品后现场结算。”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石贤的绣娘队伍逐渐壮大，目前已有200余名。
如何让绣娘们的手艺和审美也赶上潮流？非遗工坊对新加入的绣娘一律提供免费教学；在当地政府部门支持下，不定期开设非遗技能培训公益班，送教下乡，为绣娘们讲解设计理念，让她们的思想和手艺更加适应市场需求。
随着事业的发展，石贤特别注重培养村里年轻的非遗传承人，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在陡寨村，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到家乡，从事非遗手艺人、乡村主播、民宿接待员等工作。“产品设计、直播带货、文化出海，都需要更加新鲜的血液。只有这样，这个行业才有前景，形成正向循环，为民族文化传承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石贤说。
老宅焕新，古老民居释放文化活力
端午时节，淅淅沥沥的雨水从青瓦屋檐落下。在福建宁德市屏南县熙岭乡龙潭村，坐在夯土墙边，抬头从木质窗棂望去，青山黛瓦，眼前是一幅美丽的闽东乡间图画。
“来啦!”90后民宿主理人胡文亮沏了一杯高山红茶，热气翻腾。在村里已有8年的他，热情地向客人介绍起这栋古色古香的两层民居：5年前由即将倾倒的老宅改造而来，一楼用作餐饮、品茗、陶艺、阅读，二楼则是5间规制不一的客房。今年“五一”和端午假期，来客不绝，生意红火。
2017年从江西老家来到龙潭村，学美术出身的胡文亮是村里较早的“新村民”。“前些年，县里对传统村落加大保护和修缮力度，我学的知识能派上用场，一眼就相中了这里。”胡文亮说。
龙潭村党支部书记陈孝镇介绍，拥有120多栋明清古建筑的龙潭村，一度出现了“空心化”问题：原本有1400多户籍人口的村子，随着人口外出、房屋破败，到2012年仅剩100余人留守村里。2015年，屏南县启动“古村修复计划”，先后对22个国家级传统村落的500多栋古民居分门别类实施抢救性修复。
修复完成后，龙潭村彻底变了样。屋内，现代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还修建了书吧、咖啡屋、音乐厅等文创空间。
初到村里，胡文亮看中了村西北角的一处老宅，“能不能租下来活化利用呢？”胡文亮的想法得到了村里的支持。“村委会出面和房子主人协商，后来以每平方米3元的价格租给我们，村里还协调对老宅进行了修复。”胡文亮说。
熙岭乡党委书记杨林介绍，“修复老屋时，材料就地就近选取，还利用了不少老物件儿。”就拿胡文亮租下的老屋来说，保留夯土的承重墙、餐吧台面由旧门板抛光而来、二楼阳台护栏由老宅青瓦砌成……客人到这里能感受到原汁原味的乡村气息。这几年，胡文亮和妻子还运营抖音账号记录乡村生活，传播老宅文化，收获了不少粉丝。
和胡文亮一样，陈忠业也是在龙潭村创业的青年。2017年，陈忠业还是在福州工作的一名平面设计师。从龙潭村走出来的他，发现村里微信群中大家都在谈论“文创”“活化”等话题，村庄整修、村道保洁的工作也在同步进行中。“何不回乡创业呢？”陈忠业萌生了这一想法。
回村后，陈忠业发现老宅改造后机会很多。这些年他尝试了好几种工作：公益画室助理、文艺节目策划人……眼下，他瞄准新赛道：借助当地米酿工艺体验招引八方来客，生意火爆。
老宅焕新，村里的文化气息越来越浓厚。现在，越来越多的“新村民”加入，传统古民居里开办起书屋、艺术创作室等，传统古民居展现出新的活力。据统计，龙潭村目前拥有各类艺术共享空间30多个，民宿床位300多张，新增经营主体12家，文旅产业越来越红火。前不久，一场别致的乡间音乐会在龙潭村举行，乐手、歌手均是本村村民，观众却来自四面八方。
“老村焕发了新活力!”舞台下，不少观众这样说。
窑火添薪，制陶工艺后继有人
“烧窑啰!”
老窑，依坡而起，似龙盘踞，窑火熊熊。
添薪者，名叫全家久，今年36岁，汗珠子摔八瓣，脸膛映得红通通。
广西贺州市八步区桂岭镇兴德村，相传烧制陶器的历史近290年。数十年前，村中作坊连片，顶覆陶瓦，家家生火，户户冒烟。后来销量不断下降，至10年前，仅剩两人制陶。
2015年，在广东务工的全家久决定返乡，“我要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制陶工艺得以传承。”当时，他已在惠州、东莞、深圳等地打拼多年，开了眼界。
“不能让技艺传承断绝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全家久接过父亲全德满的接力棒。“薪火相传，后继有人!”对儿子的决定，制了一辈子陶器的父亲很高兴。
制陶，并不容易。采泥、炼泥、成型、修坯、上釉、排窑、烧窑……工序复杂，烟熏火燎。
烧窑最关键。老窑长约20米，分窑头、窑身、窑尾三部分。烧窑一次，昼夜不休，约26个小时。“辨火量，听火声，看天气，均有讲究。”全家久说。
全家久在干中学、学中练。同时，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炼泥不均匀，他就引进搅拌器、炼泥机；老窑出窑效率低，他便改良结构，新建“阶梯窑”，增设窑门，允许多人装窑，成品率一下子提高到八成五。
除了革新技艺，全家久还与时俱进更新了陶器样式。他新设几十种样式，包含茶罐、花盆及其他文创产品。今年以来已烧三窑，成品近600件，远销桂林、南宁、深圳，供不应求。
行情好了，入行的人也多了。如今，有6个人在他的作坊里制陶。
2023年，桂岭陶瓷制作手工技艺入选贺州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这让全家久既感到振奋，又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技艺传承，靠有限的几个手艺人是不够的，还需要让更多人感兴趣、参与进来。”
如何让更多人了解制陶技艺的魅力？全家久将陶艺作坊升级改造为文旅体验点，打造“非遗+旅游”“非遗+研学”的运营方式，为访客们介绍陶器及其制作技艺，吸引了远近不少爱好传统技艺的人来观摩、研学。作为一名书法爱好者，全家久还创办了书法工作室。艺文交融，全家久正在探索将诗词、篆刻融入陶器器型设计中。
“我要把陶艺传给更多年轻人，让陶艺文化得到更好传承，为乡村文化建设贡献一份力量。”全家久说。
《 人民日报 》( 2025年06月08日 05 版)